第52章 明争暗斗(六)-《沧溟谣》
洞穴幽深,晦暗不明。
岩壁顶端的缝隙里,几缕惨淡天光勉强渗入。岩壁上覆着一层滑腻苔藓,水渍顺着钟乳石的纹路蜿蜒而下,与倒悬石尖滴落的水珠汇合。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、铺地粗麻布与干草的清苦,更萦绕着一股甜腻腐朽与刺骨阴寒交织的异常气息,在潮湿的空气里愈发浓重。
这诡异气息的源头,正是躺在简陋干草铺上的林沧。
他双目紧闭,昏迷不醒,脸上笼罩着一层不祥的青黑之气,原本干裂的嘴唇更是失去了所有血色。额角、脖颈处,细微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,不时凸起搏动,仿佛有什么活物在他皮下游走挣扎。即便在无意识的深渊里,他的身体也会因为内部的剧烈冲突而骤然绷紧如铁,喉咙深处溢出被压抑的痛苦**,随即又松弛下去,周而复始,看得人揪心不已。
林母跪坐在儿子身旁,粗麻布衣裳上还沾着江风与泥土的痕迹。她那双常年织网、捕鱼、浣纱的手,布满老茧与裂口,此刻正紧紧攥着林沧冰凉僵硬的手,仿佛要将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毫无保留渡过去。她的眼睛早已红肿如桃,泪痕在被岁月与风霜刻满沟壑的脸上纵横交错,新的泪珠不断涌出,滴在母子交握的手上,冰凉刺骨。“沧儿……我的沧儿啊……”她一遍遍低声呼唤,声音嘶哑破碎,满是渔家妇人面对滔天风浪时,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与恐惧。
在她们母子身旁,一道身着淡青色衣裙的身影静立如山,仿佛与这洞中的幽暗融为一体,正是那神秘女子。
她清冷的目光落在林沧身上,如同终年不化的雪峰映照寒月,不见丝毫波澜。她缓缓蹲下身,伸出两根修长如玉、却带着同样冰凉温度的手指,轻轻搭在了林沧的腕脉之上。她的指尖甚至比林沧此刻的体温更甚,一丝细微到极处、却精纯凝练的冰寒内力,如同最灵敏的探针,悄无声息地潜入林沧紊乱不堪的经脉之中。
她的感知在这片混乱狂暴的气机中艰难穿行。她“看”到一股庞大而阴寒的力量盘踞在林沧的丹田深处,其本质幽邃冰冷,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、吞噬一切的渴望。但这股力量的根基,却并非圆满无瑕,更像是一个未及装满的容器,约莫只有六成饱满,其形态不稳,能量躁动不安,如脱缰野马在经脉中奔腾冲撞,却缺乏应有的缰绳束缚。
而更麻烦的,是那些新近涌入的、色彩斑斓的毒瘴之力。它们被那阴寒力量本能地吞噬、拉扯,强行糅合在一起,使得力量的总量膨胀到了七成有余。可这并非完美的补益,毒瘴中驳杂的阴寒蛊力与本源力量并未完全融合,反而像大量泥沙混入了本就湍急的河流,不仅淤塞了能量运行的细微通道,更极大地激化了本源力量的躁动与反噬倾向。
神秘女子收回手,眸光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,心中已有了清晰的判断。
她起身,走向几乎被绝望彻底淹没的林母。
“大娘。”
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中响起,不大,却奇异地穿透了林母那压抑的低泣。林母茫然地抬起头,浑浊的泪眼无助地看向神秘女子,这个救了她母子性命、却自始至终都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神秘女子。
“他性命无碍。”神秘女子的语气平淡无波,听不出太多情绪,但话语的内容却像一根救命稻草,让濒临溺亡的林母猛地伸手抓住,“他体内那股力量正在自行梳理、吞噬毒素,过程虽凶险万分,但……亦是他的机缘。”
林母嘴唇剧烈地哆嗦着,想说什么感激或询问的话,却被神秘女子抬手止住。
“我知你忧心。”神秘女子的目光扫过林沧青黑交替的脸庞,“他此番强行吞噬大量毒瘴,福祸相依。祸在力量更显庞杂,需尽快疏导,否则后患无穷;福在……”她略作停顿,似乎在斟酌最恰当的措辞,“经此一役,也证明了他的体质与意志,远超常人,确是承载这份力量的最佳人选。”
这话并非纯粹的安慰。神秘女子能清晰地感觉到,林沧的身体虽然在极致的痛苦中挣扎,但一股坚韧不屈的求生意志,如同惊涛骇浪中的礁石,牢牢锚定着他的神魂,未被那阴寒狂暴的力量彻底吞噬或扭曲。
林母似懂非懂,但“性命无碍”和“最佳人选”这几个字,像是一点微弱的火苗,重新在她死灰般的心田中点燃了希望。“姑娘……恩人……求求你,一定要救救沧儿,老婆子我给你磕头了……”她说着就要挣扎着跪下。
“我会在此护法,确保他无恙。”神秘女子伸手虚扶,语气依旧清冷,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,“待他醒来,我会先传他凝心定神之法,暂稳当前局面。至于彻底掌控之力……”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林沧怀中那微微凸起的、应是龟甲形状的物品,心道:“需要尽快寻得解读那龟甲上符文的方法。那是关键。”
安抚下心神稍定的林母,让她靠着岩壁旁蜷缩着休息后,神秘女子重新走回洞口附近,目光投向洞外被浓重夜色笼罩的、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山林。洞内林沧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,以及林母即便睡着也不时惊悸的低喃,像是一只无形的手,拨动了她心底一根尘封已久、沾满冰霜的弦。
三年前的记忆,如挣脱枷锁的猛兽,冲破了她刻意冰封的堤坝,汹涌而至。
神秘女子本名江涵月,那时的她,还不是如今这般冷彻骨髓。江家药庐内,灯火温暖地摇曳,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安的浓郁药香。年轻的江涵月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急切与担忧。
“爹,蛊神宗内斗不休,水浑难测。朵烈伯伯身为宗主,却突然暴毙,其中必有蹊跷!您此去,无异于孤身闯龙潭,只怕凶多吉少!”
她的父亲江天瑞,一位气质儒雅温和、眼中常含睿智光芒的中年男子,正在仔细整理他的药囊。他停下动作,转过身,慈祥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,眼神却异常坚定,如同磐石。
“涵月,我知道你担心。”他声音温和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但朵烈不仅是我挚友,更是我‘医蛊之道’上志同道合的伙伴。他死得不明不白,我若因惧祸而退缩,此生良心难安,毕生追求的医道亦会蒙尘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变得深邃如古井:“而且,有些传承,其力量与制约本就并存,如同阴阳相生。朵烈与我……当年为此殚精竭虑,设计了双重保障,以防这力量落入心术不正之徒手中,遗祸苍生。我若不去,这其中的真相与维系平衡的关键,恐怕将永埋尘土。有些事,比自身安危更重要。”